离开之前，刘小别还专心致志地练了一套剑法。他身形轻盈，剑风所指，抖落枝上一溜儿细雪，露出红色的明丽的小花来。
停下来拭汗时，一回首发现廊下站了一个人，远远望着这边，站的很直，安安静静的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收了剑，快步迎过去，笑眯眯的：“猜猜我的心法至第几重啦？”
许斌神色淡淡，但仔细瞧是有一点“一切尽在把握中”的细微得意的：“六。”
“你光看就能看出来？厉害厉害！”刘小别歪着脑袋，他觉得今日的阳光许是格外好，把许斌原本就略浅于常人的瞳色照得更为柔软，又在那服帖束起的长发上镀上和暖的金芒。
他看得移不开眼，嘴上可没停，还知道为自己讨表扬：“师弟我厉害不？”
“嗯。”许斌应一声，并不说好或不好，可是刘小别就是知道他也为他高兴，说不说出来其实不打紧，许斌这个人，本就是许多话宁愿藏在心里的，表面不露声色可心如明镜般亮呢。他咧咧嘴，也转了其他话题，说起今早吃到新蒸的枣糕滋味真不错。
如果经历过聚少离多，就会懂他为什么每每在山庄时爱给许斌闲扯天南地北的事，有很多话白底黑字如何能够？非得面对着面磕着零嘴儿讲来，才算一个情真意切，这是刘小别的说法。
话是讲不完的，再多几个温酒赏雪彻夜漫聊也讲不完。
只是他又要离开微草了。
这一去又是跋涉千里，可临行前并没有大张旗鼓的送别，庄里的规矩就是如此，严正到有些寡淡，自家弟子便也罢了，外人看了，恐怕还爱嘀咕两声不近人情哩。
只有许斌送他至庄外长亭。即便是最后几句话，两人讲的也都还是些琐碎得鸡毛蒜皮的事儿。
刘小别很是郁闷地瞅他：“我昨晚又在梦里打拳了？扰得你睡不着？”
许斌一本正经地点头。
“这可好，你以后再也不敢跟我抵足而眠啦。”年轻的剑客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说着说着自己却笑起来。
对面人想了想缓声道：“有什么不敢？”只是不待刘小别眼睛亮起来，他又接下去说，“把你绑起来便是。”竟然还是用的快活的语调，似乎期待的很。若是有别的同门弟子在场，指不定惊讶地发现他此时神态与平日里刘小别捉弄别人时煞是如出一辙。只可说……近墨者黑罢。
“……争不过你。”刘小别摆手。
许斌问正事：“下月中回来？”
“是啊。”刘小别掰指头算算，“等我回来，能喝上你的新茶了。你呢，有没有什么想要我捎带的东西？”
“陈州的桂花酒。”
“有眼光！”
再说下去，日头偏西都走不了，刘小别把包袱在肩上正了正，倾身用力的抱了许斌一下，跳开两步，潇洒地挥挥手，不回头的走了。
背对着许斌，他嘴角的笑可一直没收。桂花酒到底是谁之钟爱，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们都是应承过庄主的，一定会和其他弟子们一起将微草发展的越来越好，刘小别闯荡在外，一柄飞刀剑迅疾如风，许斌则更多是在内操持，走的是慢火熬煎、网罗人脉的路子。
也不知是谁整出个江湖第一剑客的名号，当之无愧的落入了蓝雨门下黄少天掌心里。剑客的心都很高，刘小别此次南下，除了师门任务，自然也存了些会一会这黄少侠的心。
他的小心思，许斌知道，庄主也看得出，甚至趁与许斌对弈时随意问过。
“你怎么看？”
许斌拈一枚黑子，慢慢地说：“无论成败，对他总有益处。”他是了解刘小别的，哪怕被挫亦能往前，这才是他。而年轻气盛时被折损些锋芒，未必不能使日后飞得更远。
一年到头，除了年关几日庄外的弟子纷纷回巢，把平日里寂静肃然的院子里外打点得喜庆红火，其他时日，弟子间也只有靠书信保持着联络。
低一辈的弟子给他行礼：“又有师叔的包裹送到。”许斌略一点头，拿了东西径自回房去收着。
刘小别总是寄东西回来，在别人看来无关痛痒的很，有时是在路边摊贩上见到的新奇玩意儿，有时甚至只是一块被天然打磨圆润的溪石或者一截形状古怪的树枝。同时附上寥寥几句话，无非几日几时途经何处。
其实他不说，许斌也并非不知道。日日有信鸽辗转飞回山庄，带来各地的最新消息，刘小别的行踪何曾瞒得过他？
只不过刘小别爱亲自写予他，他也爱看。
刘小别，小别。心下默念，阖目静心。
远赴他乡的少年人本来穿梭于熙攘人群中，突然顿下脚步，似有所感的回头。重重的山水阻隔视线，如何能望得到目光牵系的地方和人。
他摇摇头，笑着继续不紧不慢赶自己的路。
迎面有两颊通红的姑娘匆匆跑过时羞赧地塞过香包，正路过桥上时，夜空中突然炸开了朵朵礼花。正在猜灯谜的、欣赏花灯的，都纷纷抬头去望，他也不例外，眼底印着的团团锦绣，重叠又散落，转瞬即逝。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再往堤岸走，河面上已经浮了很多莲灯，顺水漂流，祈求平安。
少年剑客慨然，既想着总有一日要带着许斌来看这花灯，又在心底柔软的千回百转，再好的风景，终不及清清冷冷的一树雪梅好看。
他也放一盏河灯，为一人求一生顺遂。
飞鸽带走的传信总要迟缓几日才能送到庄上。
……
途遇昔日百花谷主，机缘巧合下携手斩妖因此结识，也曾把酒言欢。
蓝雨门下近来又收了一位意气风发的小剑客，偏喜缠着刘小别过招。
作客两日后，有幸赶上镇上节庆，花灯流水，庙会焰火，好不热闹。
……
许斌每每看着信笺上飞扬的字迹，亦忍不住微笑，哪里的山水好，哪里的糕点天下一绝，刘小别都知道，恐怕只有那样活泼的性子和细致的耐心，才能体会到那些。
如今只能透过简单的文字书写来想象与向往壮丽河山，他不觉遗憾，以刘小别的话来讲，如今他一人的漫漫长途名为“探路”，而总有一天，携手同游的约定必定成真。
窗外有暖融融的日光准备着兜面扑来，微风裁开细柳。
又是一年春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