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一件事,赶紧将装着星星的玻璃瓶找出来,那颗由司的愿望化作的星星,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失去了原本的光芒。
8
这也难怪……
Leo怜惜地抚摸着玻璃瓶,像是想安抚那颗星星般。
司的心动摇了,无法再纯粹地为他许愿——希望他离开他的云了。
可这说到底,还是因为司珍视与他短暂的相遇。所以Leo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不能说:嘿小朋友,告诉你个小秘密,其实从来没有人真的成功离开过云,所以我也不知道100个派大星助你实现心愿的传说靠不靠谱。
云是无法与陆地相接的。
这是常识。
想要违逆常识,总要付出些代价。
到底结果是成功“降落”还是失败“消亡”,是哪一种解脱全部未可知。
全身上下几十万忆个敢于冒险的细胞都不能告诉他该怎么给司一个承诺。
在他所有绵延数百年的光阴里,只唯一给出过一个承诺。
那是他的第一次作别发生时。
他的朋友问他,人有没有来世,如果有,他会不会再去寻找和认识自己的转世。
Leo很不适应这样文艺兮兮的气氛,便说:“不,你哭起来怪丑的,哄你一次就够麻烦的了。”
他的朋友是否早就看穿他本质上有着优柔胆小害怕离别的一面呢?
所以才坚持要与他立下约定,要他在愿望完成前的最后一刻,再次回到自己身前来。
100次的许愿太漫长了。
所以他那任性又善良的朋友,只向他索要了最初和最后。
Leo把玻璃瓶搂进怀里,紧紧抱着,就像这是他仅有的财富一样。
之后有那么段时间,Leo和司陷入了尴尬的互相回避状态。哦不,准确的说是司单方面回避。司出门前和回家后会同他简单打招呼,却并不想跟他有过多的交谈。
Leo甚至觉得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了。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阳光、树影、热浪,盛夏正走到最炽热的关头。
Leo正拿云当蹦蹦床玩,一下弹起一下跌落十分带劲,本来这样闲适的时候,他应该和司一起开发新的恶作剧,但由于最近气氛特殊,他只能自己找乐子。
不期然的,他听到房间里传来了清脆的琴声。
他先是愣了下,紧接着扒开一层云,屏住呼吸更仔细地去听。
司在弹的是他们不欢而散的那天曾给Leo的曲子——自那天之后,Leo真没想到还有机会听闻。
Leo闭着眼睛,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微笑。继而感到从心脏蔓延开来的疼痛。
在流畅温柔的旋律里,他明白过来司的意思。
司的琴音在说很多很多的话,有回忆他们相处期间的快乐,也有沉甸甸不加掩饰的忧伤。无数小情绪经由琴键倾泻而出,又和谐地融为一体。
要经过多少的挣扎、痛苦的否定,才能以平静的姿态奏响这乐曲。
奏响妥协与祝福,亦是对他的送别。
或许人的灵魂中真的有某些不会磨灭的印记,哪怕沧海桑田,来生复来生,都还是再次回到相似的情景中来。
他已经回不去百年前那个为他哭泣、恳求他留下,最后又决绝地送他离开的少年身边了。
兜兜转转、周而复始,数不清春秋里执着的寻找和远观,如今的重新相识,百年后的朱樱司,还是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决定,要用道别把自由作礼送给他。岂非早有注定?
“为什么你知道我每一个前世是什么样子呢?”
“因为想见你。”
从来都只是这么简单的答案。
连看都不用看,Leo就知道那只被他扔在一旁的玻璃瓶里,一定已经汇聚了前所未有的足够的光亮。曾经黯淡的星星找回了自己的颜色,曾经不明朗的心愿再也不会被动摇。
谁说云不能降落到陆地,谁说他就应该永远远离人间?他十分想大笑出声,现在他有了压上一切参与这场豪赌的信心。
他听到司收了最后两个音节。
那真是一次完美的演奏,没有任何一点儿差错的演奏。
9
朱樱司垂着头,在钢琴前坐着。
下一秒他猛得站起来,奔跑过房间穿过门,来到庭院里。
那朵一直悬停的云已经不见了。
司仰头,恍惚觉得自己见到了它消散前最后的一点残影。
有什么东西从天空上飘落下来。他伸手去接,有点点不可置信,几乎要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Leo可从来没说过他的云还能下雪。
可的确有,有一片雪花落在他脸颊上,轻盈又饱含留恋,就像一个吻。
……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司的确没有天赋异禀到睡一觉就能满血复活,有一阵他消沉到社团前辈都找他谈话的地步。
他们是这样说的:“小司司,你是不是早恋了。早恋没有问题,失恋就是你的错了。”
司给大家倒饮料:“谢谢前辈关心,我没有任何问题。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他塞了一杯给他爱美的前辈:“鸣上前辈,人类不能跟蚂蚁沟通。”
塞了一杯给他爱睡觉的前辈:“朔间前辈,汽车模型不是变形金刚。”
放了一杯给自己:“我永远都不会有穿墙术。”
他稳稳地递过最后一杯:“濑名前辈,你上辈子是个好医生。”
濑名泉:“???”
大家面面相觑了会儿,他爱美的前辈调和气氛般地总结道:“小司司度过了中二期!大成长!”
司沐浴在大家担忧又爱怜的目光里,抿了一口果汁,十分甜。
他还不太明白什么是成长。
是开始不再相信曾经相信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传奇故事?
还是选择永远相信曾拥有过的童话?
10
转眼又是一个新的学期。
喝茶吹牛社团今天也无所事事地通常运转着。
鸣上岚正在给司的左手指甲涂指甲油。
司呢,用空闲的右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岚瞥了眼:“哎呀小司司不得了哦?你这是在写曲子?”
司笑了下:“前辈别笑话我了,我才刚开始学。”
他们正欲往下聊,活动室的大门忽被大力推开。
姗姗来迟的濑名泉甫一进门就一副被人抢了五百万的乌云压顶模样。
司问:“濑名前辈,发生什么了吗?”
泉几乎要翻个白眼:“诸事不顺。”
趴在桌上的凛月闻言讥道:“濑酱每天都挺不顺的。”
“今天尤其!”泉从鼻子里发出哼的音节。
“快说出来让我们高兴一下。”
“……我想先把你扔出去让自己高兴一下。”
“暴力反对。”凛月伸出两只手指比了个叉叉。
经不住大家伙轮番慰问,泉最后还是如实陈述了:“我真想不通为什么都三年级了班上还会有转校生这种生物出现啊!”
“也会有情况特殊的转校生嘛。”
“关键是他刚走进教室我就跟他对视上了,那种被直勾勾盯住的肉麻感我真是忘都忘不掉。”泉使劲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濑酱长大了,都学会跟陌生人眉目传情了。”凛月笑嘻嘻的,不等泉发作又即刻举手示意投降,“好吧我闭嘴,你继续。”
“啧,然后那家伙就疯了一样跑过来抱住了我,还念叨着什么‘又见面了啊斋藤’,他到底脑子……嗯?司君你怎么……喂等下你哭什么?!”
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时,司才惊醒般用手背拭了拭眼睛,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心脏的跳动变快了,触碰到泪水的指尖沾染了奇妙的热意。
他觉得自己其实是想笑,想上扬嘴角,因为他正发自内心地感受着许久不见的豁然与快乐。
除却分别的那一天,他从未放任自己如此发泄情绪。
他急切地恳求道:“没事,请继续讲讲那位转学生!”
泉狐疑地打量着他,“他还主动找我说要加入我们社团,看起来不安好心。我没同意……”
泉的话还没讲完,活动室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司死死地盯着门口,从门外照射进来的夕阳之光是漂亮的红转橙色。
就像他们的那颗星星一样。
他确信自己这次真的在笑。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