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嘉德罗斯有时想，这个世界真的无趣过头了，不管是那些蝼蚁一样不自量力的底层苦劳者们，还是自以为运筹帷幄妄想制定规则的小丑们。
但格瑞是不一样的。明明拥有力量、却总是拒绝在“不必要”的地方宣泄它的格瑞是不一样的。
这个“不必要”是格瑞自己下的定义，嘉德罗斯偏偏要他不能如意。
如果真的有什么规则，那就是只要他嘉德罗斯想，便没有不能收归的疆土。
所以，不厌其烦找格瑞打架算一件有趣的事。窥探他的心如何开始挣扎矛盾，也要算一件。
——不过，看着他被其他人纠缠、爱慕、动手动脚可绝对不算。
他们已经把燃料耗尽的飞行器送去了能量站，还没走出多远，就撞上一个正在沿街卖花的姑娘。
小姑娘左右犹豫了下，朝这位高高酷酷的面瘫美男递出花，怯怯问道：“先生，买花吗？”
“不用。”
姑娘眼里流过失望，咬唇给自己鼓了鼓气，拉过他的手把花枝塞进去：“反、反正最后一枝了……送给你。”
她想害羞地跑走，没跑成，因为手臂被人抓住了，走在面瘫美男身边的那个少年不知使了什么奇力，像镣铐一样把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少年冷冷地说：“不过就是一堆数据，也敢做多余的事。”
他的气势并非凡人，仅凭言语就召来灭顶压力。
她被吓得发抖流泪，呜咽了一声，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
这时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嘉德罗斯，收手吧。”
不知两人间经过了怎样的意念交锋，金发少年哼了一声放开钳制，那姑娘吸了口气拖着瘫软的身体赶紧逃离了现场。
格瑞看着她的背影，道：“你也知道她只是数据，没必要做那么绝。”
“谁让她招惹你。”
敢情还得谢谢您看得起我……格瑞也真是无话可说了。
这厢，嘉德罗斯还振振有词地讲：“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格瑞？不记得我当初为什么说要灭了你那小跟班了吗。”
他思路跳转极快，又一个急转弯问道：“说起来他个渣渣，哼哼，有段时间没遇到了，该不会是被那次吓到不能自理吧。”
格瑞无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自从嘉德罗斯提到的“那次”之后，他其实也很久没有见到金了。
但他偶尔会梦见——
那是个无风无云干燥得让人烦闷的日子。
密林大面积的阴影尽数掩藏了在里面发生的一场短兵相接。
金和格瑞面对的，是一个已经半人半鬼的参赛者，他的弯刀武器被黑雾缭绕，神志已堕入炼狱，只知道痛苦地哀嚎，间断又神经质地不断喃喃自语，仔细听，一会儿在说“杀了我”，一会儿说“都给我去死”。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元力，他痛苦于自己不够强大，痛苦于没有人将他了结。那双可怖又浑浊的眼里竟然流出了血泪。
金是了解整件事始末的，知道这个人在凹凸大赛中失去了挚爱的伴侣，眼睁睁地看着她丧命自己却无能为力，在艰难地想要晋级不被淘汰回收的路上，他们本来就担惊受怕太多，如今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既痛自己的无能无力，更恨残酷的大赛机制。现在他已经不能算“人”了，只是想把周遭尽数毁灭的狂怒的化身。
那时候格瑞就判断出这个人已经无法得救了。他紧了紧手中的烈斩。
金太了解他，几乎是下一秒就冲他大喊，不许他下杀招。金满头细汗，他试过所有的招数都不管用，任何试图缠绕牵制缓冲战局的做法都在对方死斗的决心下化作了泡沫。而他还在拼命逼自己想个能让大家都有生天的万全之法。
但格瑞知道根本没有什么万全之法。能做的只是由他来终止这一切。
没必要让金背负上这一笔债的……
他这次仍可以保护金……
说来亦是顷刻间发生的事，又有人如旋风般势不可挡地卷入战局——是追随格瑞踪迹而来的嘉德罗斯。
匍匐在地的怪物咬牙切齿地抬头，仰视那傲然悬空的金色身影，若要说恨，他最恨这些高高在上有力量左右他们生死的存在啊！！
他发出响彻天地的嘶吼，以身化刃孤注一掷。
嘉德罗斯轻轻地转动着神通棍，将它指向他，向他发出了无声的判决。
在金嘶哑的喊声里，迸射向四方的金光中，仅仅是一刹那，这个参赛者彻底消散了。
“……”
林间万籁俱寂，就像方圆百里的活物都在那一记重击下消亡了。除了沾上草丛的血迹，关于参赛者的痕迹再也看不见其他。
甚至他的消失都只是这个星球上每日发生的太过平常的一幕，像石子没入湖底。或许他也曾有过一段很美的梦和动人的故事，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不会被任何人所知。
金呆楞在原地，半晌才知道捏紧拳头忍住让他头晕眼花的恶心感开口：“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救他！”
“强者才有活下去的资格。”嘉德罗斯却是面对着格瑞在说话，“你就是这么教育他的吗，还是说你的觉悟也不过如此。”
嘉德罗斯就这么走了。
再后来，金也走了，眼圈红红的，低声跟他说：“我没事，我能处理好，你要相信我。”
等到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格瑞靠住身后的大树，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他一个人来到凹凸星球上的时候不觉得累，孤身战斗用伤痕换积分的时候不觉得累，每一个不得好眠的夜晚都不觉得累。
那些他掌控不了的、却也挂心的人才让他觉得累。
他想专心走自己的血路，其余都不管不顾，他们却偏偏都要跳出来告诉他：只要他斩不断跟他们的联系，他生命里就会有更多需要担待和面对的感情。
到头来，走一步看一步的天真想法被无情地砸碎了，他不能阻止金一步一步踏入泥淖，非要嘉德罗斯赤裸裸地挑开真相给他看。
嘉德罗斯……他默念这个名字，叹息的同时嘴里发苦。
为什么总是嘉德罗斯，要来劈开他的自欺欺人，不允许他逃开。
即使过了那一天，又休养生息过一阵子，直到被嘉德罗斯用“绑架”的方式带来幻境的今时今日，有些问题他仍然不是很明白。
但他已经明白一点，就是在他踏向自己的最终归宿前，不要妄想摆脱他。
他把从卖花姑娘那里得到的那支玫瑰放到了嘉德罗斯手里。
嘉德罗斯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用手指拨弄了下花瓣，发现花枝上杂乱的叶子和花刺都被拔掉了。
他抬起脸看着格瑞，笑意逐渐扩大地说了几个字，见格瑞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他更加得意，加大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你喜欢我。”
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空气里。
格瑞瞥到街上的行人们对他们侧目，他无奈地劝阻：“低调点。”
嘉德罗斯歪了歪头：“为什么要低调？”
“这个世界都是我的。格瑞，你也是我的。”
他做出如此嚣张又理所当然的发言。像是为了印证什么，他伸出手指直指苍穹，随着他的手势，穹顶被撑开，裂开巨缝，从那里灌进狂风，被精心构架出这个完美世界开始瓦解了。
无数的碎片被剥离、被吹飞，飞舞乱洒在他们身处的这条街道。
一切都在瓦解崩塌，虚假的行人们却无知无觉，仍然保持着幸福热情的神色，按照固定的频率行走着。
格瑞也抬头望着这壮观的景象，他想起一些事，此前，他觉得这个系统的道具十分蹊跷，在大赛气氛逐渐火热的现在给参赛者一个喘口气的机会，岂非违背本意？
可现在他知道这不是个慈善的道具。这只是一个来提醒他他会对什么有所遗憾的恶意挑衅。
他必须再次投身战斗，用尽所有力气，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无法抹消的感情。
他重新将视线投往嘉德罗斯，在这样奇诡的末日般的景象里，他们只是注视着对方。
嘉德罗斯问：“格瑞，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他这么问着，却不是真的想要格瑞此时此刻说些什么，他只是在要求格瑞去思考，等有朝一日，他会去向他讨问这个答案的。
在那朵虚假的玫瑰花消失之前，他吻了吻它。
格瑞看着他的动作，忽然伸出手把固定住他的肩膀，低头去吻他，嘉德罗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吻。
白光逐渐把他们包围。
格瑞听到嘉德罗斯说：“不要忘记今天，我不允许你忘记。”
这就是最后了。
回到凹凸大赛后会怎样？他知道他们仍将聚少离多，下一次见面也不知是何境况。
但他突然觉得安心。
或许他们经历的这种种只是徒然无功的大梦一场，但也或许，总有一天，这个不存在于凹凸大赛时间序列中的“今天”会发挥作用，为他们的“明天”指出一条路来。
end
写完觉得沉痛，我最初想要的约会小甜饼呢？！被吃了吗。而且又留下了些想继续讲的东西，哈哈，有机会再写后篇吧~
